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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是什么

2000-09-13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李小山 我有话说

我相信,伟大的艺术品都是原创性的,这是一条定律。其实谈到原创,是最近学术界较为热闹的话题,这说明许多年来,国内学术界的自觉意识终于抬头。我摘引我一篇文章中的一段话:“如果说,从金岳霖、洪谦、冯友兰他们那里还看不出对原创性的重视,那么到了当下,学人们的雄心与实际的距离决不比他们的前辈来得短。两者在不同生存条件下观念也不尽相同,后者更迫切更急功近利——这与信息时代的开放性和广泛性交流有关,但是,我没有发觉原创性的动力已经具备。远的不说,自80年代起,西方思潮走马灯似的轮流转,萨特热、弗洛伊德热、尼采热、海德格尔热、后现代主义、后殖民主义等等,来得快去得也快,犹如涨潮过后的沙滩,沙滩依旧是沙滩。譬如,当下讲市场经济了,于是哈耶克、罗尔斯走红了,讲改革的循序渐进了,于是雷蒙·阿隆被抬出来了。这证明什么呢?难道我们只能一味地‘拿来’,不拿就什么也没有吗?我看到的情况是,学人们所能做的是把西方的东西介绍过来,拼拼凑凑,填补一下暂时的空缺。”不妨回顾一下艺术领域,情况难道不是惊人地相似么?是的,我们目前缺乏原创——或者说,很少有原创性的东西出现——尽管我从有的艺术家那里已经感受到某种创造的热力,已经望见地平线上累积的创造的基础,然而离真正的原创的价值取向还有距离。如果我们挑选出一些称得上是代表人物的艺术家,例如近一些的——张晓刚、方力均、王广义、毛焰等;稍远一些的——陈丹青、罗中立、尚杨、刘晓东等;再包括从事本土艺术(中国画创作)的和从事其他门类艺术创作的艺术家们,他们在原创意义上的实践究竟有多成功,是令人怀疑和深思的。

这不是艺术上的单一的问题,而是整个民族文化面临的困境。文学、电影、戏剧乃至所有文艺类别,都没有显示特别有力的创造性的迹象,因为很显然,我们处在迫不及待的学习过程中,我们处在因饕餮而消化不良的困境中,我们正被“与国际接轨”的强烈愿望弄得心烦意乱,我们正在“走向世界”的步伐中东张西望寻找识货的买主……因为显然,问题在于,如何从面对的现状中发现各种可能性。意气用事的大批判(以及)全盘否定已经司空见惯了,或者,无原则的吹捧和花钱买的广告词更是铺天盖地;前者做法带有扼杀幼芽的危害性,后者则完全不足挂齿。真正的批评家并非一味讨伐的人,而是能够在一大堆杂物里发现珍珠的人。破坏与建设,否定与肯定是永恒的矛盾。矛盾的存在——正如黑格尔的著名观点,是绝对的和普遍的。假如我说方力均或张晓刚或王广义完全不具备原创的意义,是不真实的,因为他们的作品或多或少表达了面对存在所生成的感受,这也是当代中国艺术家能够直接把握的东西。感受是不可取代的,但是感受不是孤立的,我的意思是,个人感受的独特性实际上非常有限,它只是原创意义上的来源之一。或许当代中国的艺术家只能做到如此程度,就如鲁迅说的,自己不能拔着自己的头发飞起来。在我和一些艺术家朋友谈及这样的问题时,我的想法经常很矛盾,一方面,方力均们的实践缺乏正常的背景,他们凭借对西方现代艺术的解读确立自己的图式,因此避免不了经意和不经意的靠拢(甚至卖弄),如此一来,创造性本身便受到了削弱。并不是因为他们缺乏才华,而是他们的才华被西方现代艺术观念洗礼之后,进入了既定轨道,进入了人们称之为“话语霸权”的评价框架里——譬如,方力均的大光头,张晓刚的家族照片,王广义的大批判等等,素材和主题的独特性都在人们熟知的观念的支配之下,几乎很难掀开表层的装饰挖掘出蕴藏在下面的东西。另一方面,如果他们没有借助,没有外来启发,又能做些什么来呢?正因为他们将外来的观念和自己想要抒发的主题结合得紧密,才获取了国际大家庭中的一席之地。艺术现状是艺术史的一部分,然而艺术史的经验并不真正有益于艺术实践,一切原创的东西都与艺术史相对立,失去这样的对立,艺术的生命就会萎缩——请注意,这便是问题的要害,也是实践的矛盾,我们需要参照,否则就不好评判,但是我们力争废除约束,因为约束使原创变得困难。说到底,艺术创作永远没有一条清晰的可依据的线路,永远处在未明的神秘之中。

但是不等于说,理性、悟性、洞察力、判断力等,不能帮助我们探求艺术创作的真相。原创是一种抽象的说法,是从所有伟大艺术家的实践中获得的结论。原创是独特的和不可代替的,所有原创性的作品都有这样的特质,它们一旦横空出世便不可模仿不可重复,就如卓别林的电影、就如乔伊斯的《尤里西斯》、就如凡高、杜尚、达利、毕加索的作品。它们自成体系,自己形成自己的空间,在自己的空间中容纳一切又排斥一切——总之,它们堵住了别人的去路,迫使别人必须同样完成创造的使命。米开郎琪罗说过一句令人深思的话:我的天才有可能造成无数蠢才。这是宣告,艺术没有现成的路可走,必须独创,每个艺术家必须有勇气完成自己独特的使命。当然,有必要补充,原创并不是无中生有,否则杜尚、毕加索就不会出现在二十世纪,而米开郎琪罗也不会生在文艺复兴时期。这说明,马克思的观点正确无比——人只能在历史给予你的条件下创造历史。我相信一点,当代中国的艺术家所占据的历史机遇几乎没有优势可言,因为他们无法改变“他者”的地位,因为他们无法扭转“被看”和“被选”的局面。国际化与本土化的潜在冲突时隐时现,而所谓“中国艺术家”这一身份的表述,便是一种无奈,在无奈中力求强大,其局限性显然是一目了然的。所以,我们看到,许多年来的情景一直不变,学“苏派”,学凡高、塞尚,学马蒂斯、毕加索,学德国表现主义,学安迪·沃霍、杰夫·昆斯,学波伊斯、李希特,学杰夫·沃尔、赫斯特……等等,我们就这样跟在人家后面学啊学个不停,我们像成绩欠佳的学生始终拿不到毕业证书……

在最好的情况下,当代中国艺术作为西方体系的延伸有它的存在依据,而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,组装的改造的东西与原装的原生态的东西比,总是欠缺的。在一次次的国际交往中,当代中国艺术似乎取得很大进展,一次威尼斯双年展就有二十位艺术家参展,占总人数五分之一……这说明了什么吗?是的,我们正在纳入人家的体系,正在进入人家的轨道,除此之外,如果谈及哪位艺术家具有多少影响力和辐射力,似乎就无从开口。歌德早就呼喊“世界文学”的来临,时至今日,完全可以说“世界艺术”早已成为事实,在此中,检验艺术家的唯一标尺,是看他是否具有原创性的意义,至于他所属的国家及民族的身份,谈不上什么重要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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